一座姑蘇城，半部江南詩；一條平江路，半座姑蘇城。作為蘇州迄今保存最完整、規模最大的歷史街區，平江歷史街區堪稱古城的縮影。1.6公里長的平江路水陸并行，河街相鄰，年輕人身著漢服行走在平江路上，在良辰美景間留下青春靚麗的身影。

　　歷史遺跡與網紅店鋪交錯共生，評彈古韻與吉他旋律異彩紛呈，市井煙火與小資情調相互融合……這幅生動的“雙面繡”既展現傳統韻味，又融入現代氣息，古老和年輕在這里并行不悖。

　　一幅碑刻烙下千年印記

　　要真正讀懂平江路，需要將目光投向一塊誕生于800年前的《平江圖》石碑上。這塊鐫刻于南宋紹定二年（1229年）的《平江圖》，是世界現存最早的石刻城市地圖，它將一座規劃嚴整、肌理清晰的南宋平江府城呈現在人們面前。

　　《平江圖》上，清晰的城墻輪廓界定了城市的規模，密集的水網體系如血脈般貫通全城。6條主干河道縱橫交錯的支流逾百里，359座形態各異的橋梁綿密交織，連接起水網分割的街區；65座林立的坊表標記著里坊制度的遺存；官署、寺廟、倉庫、園林等重要建筑均被精準標注，街巷的走向、城墻的水陸門闕都一覽無余。將今日的平江路與《平江圖》疊加，可以發現每一道河灣的轉折，每一座古橋的方位，甚至主要街巷的尺度都高度吻合。這跨越800年的嚴絲合縫，讓冰冷的石碑線條變成了可觸摸、可漫步的歷史空間。

　　平江歷史街區的鈕家巷是阮湧三和兄長阮儀三出生的地方，阮儀三是同濟大學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一生致力于古城保護。后來，以他名字命名的城市遺產保護工作站在平江路上成立，作為扎根于“建設口”的資深專家，阮湧三擔任工作站執行主任。在他的記憶里，這里的空間格局和整體風貌與自己小時候并沒有太大變化。

　　1982年，國務院批準頒布第一批國家歷史文化名城，蘇州位列其中。1986年，國務院批復同意《蘇州市城市總體規劃》，確定了“全面保護古城風貌，積極建設現代化新區”的方針，也正是在這一年，阮儀三根據古城格局特點，首次將其劃分成54個街坊，按照輕重緩急分別進行保護更新，這一分類沿用至今。

　　2002年，在《蘇州平江歷史街區保護與整治規劃》基礎上，阮儀三編制了《蘇州平江路街景保護整治規劃》，依照“修舊如舊、循序漸進”原則，修復沿河牌坊，整治提升基礎設施，在他看來，守住人們心中的“外婆橋”，才能留住鄉愁。從1986年至今，蘇州城市總體規劃更新了4輪，14.2平方公里的古城保護區內，“總體格局不變”“24米天際線”“建筑色調以黑白灰為主”這三條不可逾越的“紅線”從未突破，從而讓人們得以見到如今精致秀美的蘇州。

　　一條水巷流淌濃濃鄉愁

　　江南因水而生、因水而興、因水而美、因水而名，水是江南的靈魂。在平江歷史街區，清澈的河道與古樸典雅的傳統建筑相映成趣，共同構成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在一些上了年紀的原住民記憶里，街巷的一半生機都在河水里。

　　岸邊的河埠頭是一天開始的地方，晨霧朦朧之中，女人們便在這里彎腰洗衣。待到行人漸多，河水也蕩漾起波紋，起了個大早的農民們從鄉下搖著滿載新鮮蔬果的小木船進城。孩子們夏季最難忘的便是花幾分錢買一個沙瓤西瓜，在天然冰鎮的井水里泡上半天，滿頭大汗時咬下一口，甘洌而又清爽。到了傍晚，男人們從河里提上來兩鉛桶水潑灑在路面，家家戶戶將小方桌搬到大樹下、置幾副碗筷，一日生活便在家長里短的絮叨聲中落下帷幕。

　　作為古城密集水巷中的一條，位于平江歷史街區的中張家巷河半個多世紀以來一度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蘇州人口劇增，為了增加人流車流通道，滿足建新校、辦新廠的土地之需，人們挑著籮筐從東邊內城河城墻下運來泥土，用幾個月時間填平了包括中張家巷河在內的20多條河道，隨之振亞絲織廠的廠區向南延伸過來。

　　河邊的大樹被移植他處，曾經滿載西瓜、菱藕的小木船換成了其他交通工具，在寬闊的柏油馬路上穿行，被一筆抹去的小橋流水讓老住戶感慨嘆息。填河為經濟發展提供了空間，但代價也接踵而至。古城河道在滿足景觀、生活等功能之外，也是城市排水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少了這些“毛細血管”，排水機制便受到破壞，內城河道與環古城河紛紛斷流，使得許多留存河道成為不通活水的黑臭水體。1972年，蘇州古城遭遇有記載以來的第一次內澇，這些后果讓人們開始反思水巷對于蘇州的意義。

　　2005年規劃選址、2010年立項、2013年倉街以東一期項目完工、2017年倉街以西二期項目啟動實施，2020年全線正式通水，歷時十五年，中張家巷河成為古城內恢復的第一條河道。

　　如今漫步在街區，微風拂面帶來陣陣馨香。俯身探看，清澈的河水中成群的小魚在碧綠的水草間游弋。“過去填埋河道建房修路，現在拆房挖路為河讓道，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不同需求，但都是為了城市的發展。”平江街道歷史街區社區黨委書記劉娟表示，恢復后的中張家巷河不僅溝通了水系，具有重要的水利價值，同時也把沿線景點串聯在了一起，對于盤活旅游資源產生積極意義，更讓老住戶們找回了鄉愁，讓群眾的幸福感大大提升。

　　一曲吳音輕訴歲月絮語

　　在蘇州，細膩婉轉的昆曲、評彈之聲常常令游人難以忘懷，這樣的吳音雅韻在平江路上隨處可聞。從主路拐進全長300多米的中張家巷，兩座“國字號”博物館默默向人們講述著藏在藝術瑰寶背后的文化故事。

　　清光緒五年（1879），在蘇經商的山西人集資共建全晉會館，如今，當清麗婉轉的柔美昆腔回環于古雅的飛閣流丹之上，有著近150年歷史的古建筑霎時重放光芒。坐落于全晉會館舊址上的中國昆曲博物館作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在蘇州的眾多會館、公所中保存最完整，最具代表性，并入選大運河蘇州段58個遺產點之一，成為一處罕見的“雙遺產”博物館。

　　館內現存清代以來蘇州保存最精美、最完整的古戲臺，臺頂雕花穹窿藻井的設計重現了傳統戲臺“余音繞梁”的立體音響效果，與東西兩廡包廂和后部大殿組成了具有東方古典美的傳統劇場。每逢重大節日，這里上演的各類戲曲吸引著無數游客駐足聆聽觀賞，百轉千回的唱腔傳遞著回環往復的音韻之美，百余年前會館的繁華盛景一一再現。

　　與中國昆曲博物館一樣，相鄰的中國蘇州評彈博物館也時常邀請江浙滬地區的專業團體前來演繹長篇書目，以此作為活態展示和沉浸式體驗的場景，真實地再現著館內一處模型中評彈藝人會書的盛況。其第二進大廳所設的“吳苑深處”書場，前身可追溯至清同治十一年（1872）太監弄開辦的“老義和”茶館，過去評彈藝人行會組織光裕公所的茶敘處便設立于此，登臺者均為名家響檔，上座率極高，由此與宮巷的聚來廳、肖家巷口的金谷、皮市街的隆暢被合稱為“四庭柱一正梁”。

　　博物館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兼營書場是過去蘇州茶館的重要特點和收入來源之一，吃茶聽書互為補充，相得益彰。過去的老蘇州們喜歡“孵茶館”，而如今平江路上的茶館里更多的是來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他們在評彈博物館有演出時，同樣表現出無限熱情。

　　庭院深深，弦索叮咚，吳地繁華，一曲如夢。有著悠久歷史的戲臺、書場早已成為享有盛譽的文化符號，見證著古老藝術的繁榮發展和守正創新，一代代藝術家們嘔心瀝血的作品也在姑蘇這片有著深厚人文底蘊的沃土上生生不息、綿綿以長。

摘自2025年11月16日《姑蘇晚報》記者　朱執競